暗香
只是因为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没有忘记你的容颜。初遇陈皮，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
初冬的岭南还是那么的晴热，周末跟男友去新会陈皮村游玩的我，却被眼前的景观深深吸引住了。
午后的阳光热辣辣地撒播在乡间小路上，大树下的阴凉处，一群头戴草帽，手戴白手套的阿姨，围坐在一框框青皮新会柑旁边，正在给柑果开皮。她们用尖尖的小刀灵巧地在柑果身上从上到下均匀地划两三下，指尖捏住柑皮双手往外一翻，柑肉便滚落到旁边的空篮子里，一个完整的柑皮便在掌心开出三个花瓣，翻飞着跳进另一个框子。不一会儿，框子就满满当当的了，两个阿姨便将满框的柑皮小心地铺展在旁边的空地上。青青的柑皮挺着白白的小肚皮，挨挨挤挤躺在场院、路边、房顶等任何可以直面阳光的地方。放眼望去，柑皮在初冬蔚蓝的天幕下随意地舒展着、微笑着，伸胳膊蹬腿的，尽力地打开身体，恣意拥抱着焦黄煦暖的阳光。
最惊艳的莫过于夕阳西下的时候，饱满水嫩的柑皮经过一天的暴晒已经蒸发掉大部分水分，纷纷蜷起了身子。白色的内瓤上裂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浅绿色细纹，青色的外皮变得发皱、卷曲、暗沉，身上若有若无交错着星星点点的笑纹。傍晚的夕阳斜斜地撒下来，给满地黛青色的柑皮涂上一层浓艳的暗影，壮观而浓烈。农人正在小心地收拢柑皮，他们必须赶在湿气上来之前将其收起，第二天阳光灿烂的时候再晒出去。夕阳将农人劳作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给他们的身体镀上一圈金色的毛边。柑皮经过一天的光合作用，已经由最初的扑鼻浓香变得清新淡雅，一阵风过，整个村子便氤氲在清雅可人的柑果香里，在夕阳下格外地回味悠长……那一刻，眼前这股朴素而醇厚的暗香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
现在晾晒出来的是柑果皮，只有经过起码三年的晾晒陈化后，柑果皮才能化身陈皮。一连两天，我跟随男友行走在陈皮村的角角落落，听他讲述柑皮到陈皮的蜕变，追寻无处不在的柑香。周末假满，我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就在我以为还没来得及和果皮的终极版——陈皮未曾相遇就不得不别过而满心遗憾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和陈皮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真正邂逅陈皮，从茶香开始。“给你们尝个好东西。”闺蜜神秘地拿出一个细细高高的褚色木质茶叶筒献宝似地放在我和男友面前，她一边小心揭开盖子一边说：“闭上眼睛，闻闻什么味道。”我配合地轻闭双眼，只觉一阵淡淡的香味飘过来，好像有普洱茶厚实甘冽的暗香，又有一丝丝清新的柑橘香。我有点糊涂了，到底什么味道这么独特呢？我急不可耐地睁开眼，眼前是个已经脱水的小小圆圆的柑果。果子看起来皱皱巴巴的像老太太的脸，颜色又青又暗，在日光下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我不禁莞尔，“这哪是什么惊喜，不说惊吓就不错了。”闺蜜看我不以为然的样子，摇摇头笑着说：“有眼无珠！”说着，她轻轻掀开柑果顶上的果盖，伸过来给我们看。小小的柑果里面装满了普洱茶。看我们惊讶的样子，闺蜜用镊子夹出茶叶。悬壶、注水，洗茶，冲泡，就在我眼花缭乱还没回过神时，三杯香气四溢的功夫茶已被闺蜜行云流水般泡好了。“试一下。”闺蜜将一小盅茶汤递给我。茶杯还未到嘴边，我就觉一股异香味扑鼻而来。普洱酽厚的茶香夹裹着陈皮浓郁的陈香，缠绕着随水雾蒸腾而起，溢满鼻孔，在整个屋子荡漾。我沉睡的嗅觉瞬间被唤醒，身体似乎也变得轻盈灵动。端起茶杯，我细啜一口，红滟滟的茶汤滑过舌尖，顺喉而下，穿过胸腹，直抵心底，一身的劳烦好似随着从脚底流走了。再抿一口，味道更浓，醇香更厚，回口更甘香。男友也在旁边连声赞叹“好茶！好茶！”“这是我亲手制作的陈皮普洱茶。”“自己制作的？不可能吧！”“是啊，我自己制作的。不过，制作陈皮普洱茶的确是一件很繁复的事情。”朋友娓娓地说起来。
“初冬的时候，我去陈皮村采摘最好的柑果，将里面的果肉剔除干净，制成柑果盅晾干晒透，然后装满顶级的普洱熟茶，盖回果盖封好，在烈日下暴晒，晒干后存放在干爽密闭的容器里面，每年秋末冬初阳光好的时候拿出来回晒，存放三年期满就变了陈皮普洱茶。这种茶存放越久味道越香，也越珍贵。就像你们俩的感情，历久弥新，越来越深。而且我的陈皮普洱茶每个顶盖上写着我的姓名和制作日期，这个茶世间绝无仅有，独家专享。”
闺蜜笑盈盈地解说着，我却分明穿过眼前的茶香，看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南粤女子，手里拿着针线，坐在阳台上的小花园里专注地缝着柑皮。冬日的夕阳暖暖地笼罩着她，阳光洒在她手里小巧的小柑果上，静谧而美好。已经缝好的三角形和圆形的柑果被她用长长的红线穿起来，一串串挂在阳台上，像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鲜活娇艳。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似乎在告诉身边的花花草草，冬天来了，自己这个装满阳光的柑子熟透了，普洱茶早已经被种进心里了，茶叶和陈皮正在你侬我侬地收获着冬日的美好爱恋时光。“我喜欢做陈皮茶，喜欢制作过程中心灵的安静和平和，感觉用一盏茶的时光，放下忙碌、空虚和茫然，让内心回归安静，远离城市的喧嚣……”朋友轻轻地诉说着，阳光柔和，花影婆娑，我似乎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其实，听见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一杯茶，陈皮香和普洱茶融合在一起，我和男友守在一起，和朋友聚在一起。这一刻我知道，陈皮是爱情和友情的味道……
再次邂逅陈皮，从美食开始。蒸排骨、煲汤、煮糖水……几乎烹饪每道美食时，厨师都会拿出珍藏的陈皮，细细地切碎了放进去，让陈皮和肉、菜、汤在滋养中互相成就，唤醒食材最本真最初始最深刻的记忆。于是，陈皮骨、陈皮番茄、陈皮海带汤、陈皮绿豆沙……一道道镌刻着陈皮的美食成了各个食肆的镇店主打菜。我最喜欢是还奶奶煲的陈皮绿豆沙。夏日的岭南溽热难耐，每次从放学回家早已满头大汗，这时，餐桌上肯定有盛好晾凉的陈皮绿豆沙。我总是急急地捧起碗，一口气喝下去。免密的绿豆汤融入了陈皮的清香，浇灌在我幼小而焦渴的心田上，无比的甘冽清甜，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每次看到我喝得狼吞虎咽，奶奶总是喊：“慢点、慢点，锅里还有呢，不够再盛。”多年过去，奶奶早已不在了，我也早长大成人，每次想奶奶我就会煮一锅陈皮绿豆沙，和女儿一起抢着喝。经常看着眼前笑闹着的女儿，恍惚变成了奶奶膝下那个笨笨的小丫头，拽着奶奶的衣襟呵呵地傻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泪光中全是奶奶的身影。这一刻我知道，陈皮是亲情和怀念的味道……
深度邂逅陈皮，从中药开始。古语有云：“一两陈皮一两金，百年陈皮胜黄金”。陈皮的功效主要体现在行气、助消化、燥湿化痰等方面，特别在理气方面，功效尤为突出。据《回生集》记载，莫强中做江西丰城县令时得了一种病，每次饭后胸脘胀满，吃多少药也无济于事。偶尔喝了家人煮了一种橘红汤，感觉通体舒服。连服数日后，胸腹舒畅通达，疾病很快痊愈。此事一传十十传百，陈皮之功效世人皆知。其实，陈皮效用远不至此，陈皮还具有理气和中，燥湿化痰，利水通便的功效；有乳痈疥癣，中鱼蟹毒、酒毒等作用，是一剂不可多得的良药。干瘪皱缩貌不奇，平凡常被鄙弃之。止咳化痰理中气，妙手无此病难除。这首诗是对陈皮药用最好的写照。其实，陈皮粗陋的是外表，可贵的是它有治病救人的美德。这一刻我知道，陈皮是生命和健康的味道。
又是一年冬阳暖，满城尽染陈皮香！初冬里，夕阳下，古道边，祖屋前，我们品的是陈皮茶、尝的是陈皮酒，吃的是陈皮菜，喝的陈皮汤，咂摸的是岁月的陈香，邂逅的是最美好的爱情、亲情、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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