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淇
25岁这一年送我的25首小诗
写在前面
亲爱的你：
暌违数月，这是一次猝不及防的更新。
我是周钰淇，这是一次属于我和你的年终特别企划。
这一年，我们都在不停地寻找春天
也是我步入二十岁之后，分行最多的一年。
我从25岁的作品里精选了25首小诗
期待以此和你一同迎接新年的到来。
无论你喜欢与否，
愿你都能继续热爱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
01
矛盾
天冷了，喉痛上火
妹妹说
她想吃冰淇淋
1.Jan.
02
此刻我面对空旷的荒野
此刻我面对空旷的荒野
再往前一步，可能会掉进云层
我听见浓雾背后楼宇的呼吸
和你一样，我也喜欢看海。
第一次，我四岁。
穿泳衣，背着救生圈
螃蟹跳进你挖的沙洞
把自己埋起来。很快又浮现出它的脑袋
“跨越过悬崖边的海藻，
连另一端的海都能拥有。”
你常常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形容潮汐。
我不是海藻，
我心如薄翼，双脚纤细
装不下悬崖边稀薄的落日
我不知道，雾什么时候会散开
那年我四岁，第一次看海。
6.Feb.
03
性别的关键证词
老斑鸠对粉色自有定义：
如蜜蜂采蜜，夏天的裙摆
只属于女孩
11.Feb.
04
去往深秋的树林
曲径通幽处是一句好诗。我想
养一匹马，牵着它去往深秋的树林
枫叶应该很美
配上酥软的白云应该很甜
把晚霞当作我的披风
把自己映成一座铜像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我和马，还有秋天。甚至
这个秋天看起来一点都不萧索
或许石上还有清泉
只不过我还不知道
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听不见鸟鸣
树洞失修的木门紧闭
铜像站在那里做发声练习
9.Apr.
05
橘色是充满张力的颜色
卖火柴的小女孩
靠着橘色的火焰取暖。倘若她不曾闭上双眼
或者嚼得动街边树上残喘的树枝
又或者她来得及读《柑橘与柠檬啊》，也许
就赶得上敲响圣诞的钟。
我差点遗忘了冬天的白色：
树枝上的秋叶纷纷离巢飞往南方
最后也成了孤儿
飘到了某个异国的圣诞节化作祝祷的灰烬
冬天的树枝从秋天的橘色开始秃顶
10.Apr.
06
星期天的早晨
星期天的早晨习惯性地
买一束鲜花
最好是茉莉。百合也行。
绝望堆砌在病房里。护士的针管。
呼吸机、营养液、皮包骨
站着、挂着、躺着。默契地练习。
粉色的花苞
被插在离殡仪馆不远的花瓶里
12.Apr.
07
月亮消亡录:在范恩墓前
那枚蓝色的月亮
走向盛满晚餐的盘子
“哐啷”一声砸碎。
就像生火的枯木融化
最后碎成泥土。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那么默契。
当挽别语试图穿过喉里的藤蔓
手变成一只布满密孔的漏勺
月光从脚下溢出此刻。
最终被囚禁于狭窄的沟壑
他在他的冬天走进雪山
变成融化木质雪橇的水银
温暖的木屋无人应答
6.May.
08
伏特加
不用怀疑
心脏里的罂粟，滚烫。
像火焰盛开出尼古丁
被一杯伏特加
麻痹的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
但妈妈说：
“路边野花迷惑眼睛”
它们悄悄地
在岛屿根部埋下一片沉睡的大海
我该保持好梦，平复心情。
等待这杯伏特加点燃
大海的牙齿。
夜就不会那么疼了
12.May.
09
*昏
当我路过邻居的花园
园丁正修剪枝叶
他们讨论着向日葵
以及从我身上滑落的
凤尾兰。这奇崛的并列仿佛
我也充满清澈辽阔的香气
遮掩住大海身上微咸的体味
他们的耳朵
终于听见这座小岛上
早开的晚霞和晚醒的清晨
海面像一块碎花玻璃
反射出我的身体
22.May.
10
深夜过车站
潮汐漫过夜里十一点
“前方列车到站……”
月色召回困倦的列车
车站外，万家灯火开始退潮
削瘦的声音从马路另一边传来：
“小伙子，市区打表，走吗？”
外地口音里藏着烟味儿
同行督促他收敛分贝
以免招惹麻烦
收工后他们相约一起到排挡喝酒
斑马线拉出两个大气圈层
他也流汗。或许
也有一寸希望正在发育
或许和我父亲同龄，甚至更小些。
或许他会在朦胧月色的刺痛下醉酒
我们来自同一片海。碎成
不同的浪花
藏在并不仁慈的月亮下
2.Jun.
11
凄美地
在海岸线的那头开始扎寨
海浪翻越过藤蔓般攀延的荆棘
试图给我一把梯子
抚摸太阳。
需要契机：海浪透亮的肌肤
要先被划破，因为荆棘的刺。而我——
需要转动手上的发条，需要
试探太阳的眼睛。
即使我知道
太阳就是炽热的月亮
是贫瘠又丰腴的无人之地
天空里的尘埃。
最后我需要心无旁骛地享受
坠入。沼泽是平坦的山丘
7.Jun.
12
林黛玉
三月春。醍醐寺。
猫蜷在我怀里。
在开满粉色的樱花树下站着。
轻倚着匀称的树干，
它支着消瘦的身体
摇晃着。
樱絮被蓝色的天空抖落
慢慢的，树下便垒起我的骨灰。
一个小小的坟冢：
埋着一位旅人
埋着车票、一本日记
和并不想
让父母听见的沉默。
我的猫。它会在这棵树下为我守灵。
立一块碑，为我念经。
我把身体
藏进它樱花瓣似的爪子里。
初春三月来到樱花树下
参加一场自己的葬礼
站在零落的樱絮里
支起我瘦弱、贫瘠、空荡的身体
15.Jun.
13
婚里天气变化
此刻，她斜歪地坐在对面
像一条干瘪的苦瓜
她直接跳过乌云
暴雨在脸上形成瀑布。
紧接着开始把这几年下的雪
抖落在桌上，一一摊开：
锅碗、油盐、脏袜子、不孕症
以及她的偏心的婆婆
积满了茶桌
那是壁炉里的火也无法原谅的。
可我说不出任何炽热的词句
只能静静听着
喝口茶
被茶叶浸泡太久的口感
应该像极她婚礼上喝的那盏
交杯酒
4.Jul.
14
碎片
海底堆积的细沙
无数次把割裂的心埋入黑夜：
上床后故事变得有趣起来
钥匙插入锁孔一边接吻
隔壁的女租客刚下晚班
她的新男友昨天刚在电梯里打过照面。
这座城市的灯努力闭上双眼
楼下的烧烤摊托起年轻炙热的心
灌满啤酒。
他们谈到关于生活的碎片：
学历。房租。新工作。
“山外很美”。
隔壁又传来关门的声音：夜深了。
当我们提到碎片就是谈到这座城市：
水泥。森林。密封线。
17.Jul.
15
蝴蝶与纸船
生日，纸船。佝偻的村庄。
蝴蝶比昨天新鲜。
涟漪里住着老裁缝
摇晃的皱纹。
无须惊讶。不经意
时间在暗处显露——
嫩芽前些天才刚脱掉胞衣。
今早已越过泥土的凹痕
落下白发。飞进垂暮的村庄
蝴蝶像纸船化入
佝偻的夜晚。
20.Jul.
16
河流
在河边我们谈论起河流的方向
生活的步伐从不后退
我醒着或者睡着都不重要
它依然会奔向山崖向下倾泻
像过山车，像垂直跳楼机
岸边的垂柳向生活的节点致意
向那些佝偻的背影
落土的汗水，柔弱的呻吟表示哀悼
河流弯折的曲线方向明确
无非是把生活从一座山
推向另一座山的高处。最后
可能在不经意间下坠
和所有的支流汇聚互相掩护
大海安详
是一口蓝色棺材
2.Aug.
17
中秋夜在苏格兰高地
我喜欢描写夜晚的场景
它常陷入某段叙事。成为
一匹深蓝色的毛毯包裹住
月亮。海浪。失眠症。
苏格兰高地。
我躺在草坪上。
身边的羊群正在吃草。
那些被薅下的羊毛并不知道
未来的命运。
不知道它们会变成围巾、帽子、格子裙。
许多年前的我也不知道
命运会指引我在某个夜晚
躺在苏格兰的高地上
咬一口夜空中的月亮
一湾深蓝的海浪卷起我思念的鼓浪屿
今夜是中秋
我不敢闭上双眼数羊。
19.Aug.
18
博物馆
银河在玻璃后——
头盖骨沉睡。猛犸象沉睡。侏罗纪沉睡。
玻璃窗前我的倒影在宣纸上
铺陈朝代：
元谋人呓语。裹脚布呓语。木乃伊呓语。
我听见他们蛰伏已久的秘密：
文艺复兴死亡。现代文明死亡。直立行走死亡。
我们来到博物馆匍匐前进
看见许多自己
碎成昂贵的瓦砾
1.Sep.
19
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想到这里我就幸福地落下眼泪
想着那些远去的面孔；想起
那片死去的天空
身体里绿皮火车开始掉漆
露出骨瓷餐具上的裂纹
平静地躺在我的白发上
破损的玩具正在孕育新的胚胎
看起来是如此漫不经心
尝试帮天空重新洗净云朵
树梢明媚。火车途经之地
铁锈开始散发出光泽
天空苍白的脸瞬间有了血色
菜板上洋葱刺入瞳孔
我落下幸福的泪水
4.Sep.
20
晚饭后我和她一起散步
小径蜿蜒朝着夜里深邃的蓝
舒展出身体弯曲的缝隙
她开始与我分享憧憬的新生活
在这条小径深处藏匿着跳跃的心脏
天空披着巨大的黑色素服
葬礼进行曲被乌鸦衔在嘴里
今夜，她与我话别（今晚没有月亮）
哀悼她的迷途。
她，需要汇入这条湍急的河流
从身体里的颜色
游向一片等候的大海
乡间之树刮起饥寒的风
荡起小白花。我们来到树下席地而坐
想起她将要去的地方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
月亮的碎片落了下来
11.Sep.
21
敏感者
我向来敏感并且从不避讳
论及这个词汇。
比如：走路时皮鞋磨破我的脚后跟
或者曾看见冬天融化在冰雕上的太阳
蝴蝶掐死花瓣
可我偏又时常触及幸福。生病时
母亲要我喝下双*连——
很奇妙。身体的庙堂里开始诵经
尼姑敲响木鱼——《清静经》或《金光神咒》
可我病什么呢？
可能是时常在梦里迷路，走进陌生人的庭院
甚至墓碑。看见他们飘渺的身体
在树下盛开
就这样躺下。在他们身边，相认。
那一刻真的好幸福
孤独打开了它的房门
27.Oct.
22
尘土
“万物皆是星辰。”
“噢，不。对不起，我不是。”谈及自己
定义这道难题：“尘土。”
到哪里去隐藏肉身，隐藏灵*？——
野花、草木、菜市、踏脚石。
我的手指之间，或是眼睛之上
深爱那潮湿的气味。锄具
在身上开垦。视线在此刻与海岸线平齐
我深爱那暴烈的流徙：
“我裹挟着潮汐，将自己推向深邃的远处”
你辩驳：“星辰照亮天空”
“可若是尘土，仰望便拥有了整片天空”
12.Nov.
23
江湖
这些天，骨头。愈发疼痛。
X光片、CT、核磁共振
医生瞧了瞧，在诊断结果上
果断挥洒：骨头无事
探照灯下。我看出脚踝处有一条
大理石裂痕
“生长激素在发育的时候骨骼会产生痛觉”
二十五岁的我，站在他面前
是个聪明的傻子
双脚距离这个高度已经七八年
“发育时，要补充营养”
我看了看手中的
另一份报告。忽然有些心疼。
那上面明明写着：发育停止
骨骼线已经闭合
7.Dec.
24
小城
住在，大雪背后。
炎热的小城。十二月了。
它体内的风依旧如往年来迟
偶尔我也默默将祷告
朝向久违的闪电
盼它能够给予这座火山
喷涌又绵长的湿吻。
在伦敦的特拉法尔加广场上，能够看见
冬日的另一面：喷泉里
盛满丰富的乳汁；午后
有许多白鸽在上面
停靠。沉溺于枯叶的爱里。
我的小城，何时才能真诚地
袒露出它的另一片腹地：
轻触、按压。海岛的呼吸
需要降温
15.Dec.
25
粉色火烈鸟
害羞总是在瞬间到达
火烈鸟的粉色身体。
流线的形状——绸带，婀娜。
随着气温上升
牧场上的绿草开始跑向牛羊
和父母路过倒映在上面的
云和雨。多么干净
那时我们的身旁还有几棵
正值幼年的树
时间尚未在细嫩的身体镂刻过多纹路
年幼时，他们已坦然地
向我描绘火烈鸟的身体
和奔跑的牛羊
粉色的形状：在春天的傍晚
云，睡着的雨。
17.Dec.
1
END
1
周钰淇
年，生于福建。
英国格拉斯哥大学硕士
随笔故事集《愿你日后想起会被自己感动》作者
摄影/坦克
编辑/周钰淇
视觉/邹增燚
感谢